那一年的清明前，堂哥来电：今年是叔叔逝世3周年，按照老家的规矩，今年的清明节，要把老叔的名字排进宗谱。于是与老叔的儿子、我的四弟电话联系，提前一天回乡。

宗谱，那是一幅宽一丈高约四米的棉织粗白布，上面布满了同族人用毛笔书写的文字和图案。顶端中央写有姓氏宗谱四个大字，下方画着民间传说的八个神仙，虽非出自名家，但也栩栩如生。白布两侧写着“祖德流芳远，宗功锡庆长”的对联，下方写有20字“辈字决”，这是先祖安排的辈分排序。宗谱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先人的墓碑图，墓碑图的正中央写着先人的名字。顺着宗谱上的第一代先祖，细细分辨，我们这一代人已经是第十五代了。这张图清晰地写上了列祖列宗的姓名及其先妣的姓氏，告诉我们是从哪里来。按照老家的规矩，每年清明节，本姓家人都要回乡祭祀。而回乡后的接待任务，就需要有人来承担，随着岁月的增加，人丁的增多，哪一家也接待不了这么多人。于是约定俗成地AA制了，约定由我们的高祖一代兄弟六人的后代承担，每六年一轮值。

我告诉母亲提前带她回老家过清明。老家，那可是母亲无限眷念、魂梦萦绕的地方呀！那个贫瘠乡村的黄土地上，有母亲年轻时的脚印，有母亲上工时的锄印，有母亲牵挂的亲情，还有长眠在地下的父亲。听到消息，激动得语无伦次，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故乡的亲人，就高兴得手舞足蹈；想到逝去的先人，又会伤心感慨、老泪纵横。一会儿笑一会儿哭。然，母亲的记性越来越差，只需两分钟便忘却了，好似鱼缸里7秒记忆的鱼。

清明当日，白云悠悠，暖风习习，一眼望不到边的油菜花黄灿灿地摇曳，空气中弥漫着独有的芳香。九时许，家人们将购买的祭祀用品逐一搬上三轮车，步行前往坟地，祭祀开始。母亲行动不便也要去，于是大堂哥开着电瓶车把她送到目的地，我们拎着烟、酒、花等物品赶到。一行人分别向曾祖父母、祖父母、伯父母、父亲等人祭祀。母亲在爷爷奶奶坟前，哀怨叹息，默默流泪；抚摸着父亲的墓碑，因追忆曾经的岁月而放声痛哭。

祭祀活动结束，就开始祭拜宗谱。宗谱挂在我们高祖排行老大的后人家里的中堂。每年清明节期间，外面的人回到老家，都会到他家祭拜宗谱。一行人等鱼贯而入，面朝谱墙，孩儿们一顺溜儿跪在草垫上倒头就拜，大人们则合掌作揖，三拜三揖后，迅速让位给后来者。小小的屋内，瞬间挤满了人。一些人昂着头，在宗谱上寻找着自己的那一支，指指画画，若有所思。企图从宗谱上，查找到我们从哪里来的密码。

祭拜结束，便是给仙逝已三年的先人姓名上宗谱。同姓中略有名望的长者，走到宗谱前，毕恭毕敬地行了三个礼，恭恭敬敬地点燃三炷香，之后口中便念念有词，不知所云。当其大声念到老叔的姓名时，四弟扑通一声跪在草垫上，低下头长跪不起。在堂哥将老叔名字认认真真刻写在宗谱上后，那位长者，便大声说道：孝子请起！随后四弟直起身子，退出草垫，算是礼毕了。

最后一个议题是，族人聚餐。午餐时分，我们这些“五百年前一家人”纷至沓来，直奔餐桌，自由组合，无需“支客”。三家人的堂屋，摆了12张桌子，全部坐满。人们对这种形式的民间团聚活动，非常认同。大家互相说着这一年的见闻，互相打着招呼。辈长的母亲端坐中央，高兴地接受乡人的祝福和拥抱，闪着幸福的泪花。一时间，少长咸集，人声鼎沸，觥筹交错，众宾欢也！

万水千山不忘来时路，故乡是我们的根。时近清明，故园草长莺飞，乡音呼唤远人：油菜花香，子胡不归？（卞大兵）